陛下瘋魔(九)

似錦:

13.


    黎綱從沒遇過這麼難過的年。


    從前在赤焰軍中,即便遇到二軍交戰,但雙方主帥為了將士們的士氣,總是有默契停戰或是極小規模打帶跑游擊,而夥伴們也想盡辦法在嚴酷的氣候與肅殺的氣氛中,擠出點鮮活的年味兒來。後來到了江左盟當上舵主,效忠於林少帥梅宗主,幹的是勞心勞力的活兒,並且為求七萬赤焰大仇得報,暗事髒事也幹了不少,但大抵而言,過年的心境總是比從軍時更像個活人。


    哪像現在…


    年前接到宗主還活著的消息,他和甄平眼淚一抹就急著上琅琊山,接著重返金陵尋宅看地,總算趕在歲暮整理好一處宅院。兩人都明白,宗主此番浴血重生,是真真放不下坐上龍椅的那人,若能以餘生與那人相惜相守,則是再好不過的結局。所以有天在採買年貨時,他突然有感而發:「甄平,我覺得宗主這次好像是要嫁到金陵哪。」


    「嫁?你傻啦?」


    「不是,你看看嘛,我們看地買宅子,現在又辦年貨,哪件不是大金大紅喜氣洋洋的,跟辦嫁妝沒兩樣嘛。而且宗主這次回來,就是為了陪那位,這不挺像要嫁人嘛。」


    「其實我也這麼覺得…可是千萬別跟宗主說!」


    「當然。」


    呸呸呸什麼嫁人?現在可好,這是強搶民男、霸王硬上弓,比土匪頭子還糟!更糟的是,身為娘家人他們還不能上門理論討公道!


    當黎綱站在宗主房外廊下,對著院子嘆了今天第二十口氣後,晏大夫寒著臉出來了。


    「晏大夫,宗主他…」


    「你中午問過了,老夫說他今天會醒就是今天會醒,還問什麼問!」


    「可是這都快傍晚了…」


    「你不信是嗎?」


    「不不不,我信我信,晏大夫您老人家的醫術,我還不知道嗎?」黎綱為了安撫晏大夫,卻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讓老人家直翻白眼。


    「哼!要不是老夫及時趕到,這小子能這麼安穩養傷嗎!」


    說來也是驚險也是好運。


    前天黎綱甄平收到宮裡的通知去接人,路上還在揣度究竟發生何事,等聽完蒙大將軍結結巴巴一席話時,兩人可都懵了;真的接到一個半死不活的人後,兩人只能在回程的馬車上盤算著:晏大夫雲遊未歸、藺少閣主遠在琅琊山,一時半刻找不到信任的大夫該怎麼辦?


    所幸一到梅宅門口,便看到怒氣沖沖的白髮大夫對著他們直嚷嚷:「你們可回來了,老夫回江左盟一收到留信就趕來,可是你們不在,守門的小子又不認識老夫不給進,放老夫在門口吹冷風…」


    「哎呀晏大夫!先別生氣了快救人吧!」黎綱從車廂裡滾下來,差點沒跪下磕頭,趕緊又推又拉把人請進門。


    等甄平把宗主放在榻上後,晏大夫一邊聽黎綱轉述蒙摯與高湛的話,一邊給宗主檢查傷勢,臉色乍青乍白還紅,相當精彩。


    「世風日下!胡鬧至極!你們嫌老夫活太久是不是!誰搞的叫誰來治!」


    「晏大夫別這樣!現在只能靠您了!」黎綱擋在張牙舞爪的老人家面前哀求著,但晏大夫仍舊抓起行囊向門口走去,「晏大夫別走哇!」


    「混帳!老夫要去廚房準備敷藥,攔什麼攔!甄平你也別擋在門口,去打桶熱水來!黎綱你去準備乾淨的衣服被褥,還有火盆!」


    見老人家罵罵咧咧揚長而去,兩人心中大石總算落了地,連忙跟著出去準備大夫交代的東西。


    那天稍晚,兩人總算能休息時,便一同坐在宗主房外廊下,對著滿庭白雪與搖曳的夜燈喝酒,一時無語。


    幾杯下肚後,甄平問道:「欸,你通知琅琊閣了嗎?」


    「已經飛鴿傳書去了,藺少閣主過兩天應該就會帶飛流來了吧。」


    「飛流啊…黎綱你說,如果飛流在的話,事情會不會就不一樣?」


    「我想,可能更糟,飛流可能當場就把那位殺了吧。」


    「宗主變成這樣子,與那位被殺,哪一種比較糟?」


    「唉…喝酒吧…」


    甄平給兩人斟滿酒,遞一杯給黎綱,說:「最後一杯了。喝完我就要去忙了。」


    「你幹嘛去?」


    「巡邏守夜去,這幾天要更小心一點,那位可能會來搶人。」


    「如果那位真來搶人,你敢擋嗎?」


    「唉…喝酒吧…」


    兩人乾杯。之後便各忙各的去。


14.


    雖然從前黎綱在宗主發病時守在床邊已很有經驗,但這次宗主受了這種難以啟齒的傷,怎麼料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到今日此時為止,整整兩天,宗主始終昏睡著,發了幾次不高不低的燒、說了幾句囈語,無大礙,只是那些不忍卒睹的傷勢,讓黎綱換藥擦身都怕下手太重,給宗主躺也不是趴也不是,似乎無論如何都會硌著傷口,宗主會不會痛?床榻太硬嗎太軟嗎?被褥太悶熱嗎不夠暖嗎?弄得黎綱心力交瘁。


    除此之外,梅宅裡其他人也存心找他麻煩,所以他才覺得這個年難過。


    先是晏大夫,火氣一點就著,尤其在換藥灌湯時,見黎綱稍有不慎便破口大罵,簡直跟私炮房沒兩樣。剛剛就是這樣,黎綱也不過順口問問,就被炸得體無完膚。


    再來是吉嬸,哎哎哎又來找他要新砧板了,已經是這兩天的第三塊。


    「黎總管,我又把砧板剁壞了,再給我買新的吧。」


    「吉嬸,您這是怎麼回事兒啊?手勁練得這麼強?」


    「我生氣啊,刀子就磨得利了些,這些板子都不太好,一剁就壞了。」


    「好吧好吧,您得空就自個兒去挑吧,回頭再跟我請款。」


    「好勒。」吉嬸轉身就要走,被黎綱叫回來。


    「等等,吉嬸,您這回做飯別再忘記放鹽了,已經幾餐都…」


    「呸!你這臭小子,宗主被欺負成這樣你只記得菜不鹹!我吉嬸是氣得顧不上做飯,還要給宗主燉藥膳呢!你要鹽是不,等會兒我出門去順便買一大包,你自己加去!」吉嬸啐了他一口,氣呼呼扭著屁股離開了。


    無妄之災、無妄之災啊…黎綱嘆了今天第二十一口氣,轉頭看到甄平帶著幾名僕役,抱著一堆刀劍武器走到院子裡。


    「甄平,你要幹嘛?」


    「磨刀子。」甄平一邊指揮著僕役們做事,一邊說道,「不做我不安心。」


    你做了我更不安心!黎綱腹誹道,無奈地看著攤在庭院裡的各式武器,就著夕陽餘暉,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此時,守門的弟兄來了。


    「啟稟黎總管,宮裡又派人來了,正在門口。」


    「照例,不開門、不理他。」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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