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瘋魔(廿六)
#柳后與小皇子最後一次出場。擼主一直沒給人家起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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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十二月吉日,六歲的小皇子身著絳紗袍,在滿朝文武夾道下,緩步走入武英殿,他那不苟言笑沉厚寡言的父皇,從玉階之上龍座之前直視著他。他小小的心臟有些不勝負荷,朱紅朝服底下的雙腳有些打顫,但他謹記母后與言太傅的教導,冊命詔書、玉璽授帶、大禮謝恩,一切進退有據。冊封大典禮成後,他捕捉到父皇臉上一閃而逝的某種表情,他還不明白但牢牢記住了,很多年後才體會到那是柔和又充滿驕傲的表情。
當晚,蕭景琰踏入柳后的昭陽宮,在寢殿外看到柳后背對著他坐在床榻邊,似乎頻頻拭淚,而床榻上小太子熟睡著,錦被裹住的小小身子露出一角朱衣。立了片刻,蕭景琰才招來侍女通知皇后,兩人一前一後走到前殿。
「皇兒…」蕭景琰覺得該改口了,「太子今晚如何?」
「太子累壞了但非常興奮,直到睡前仍不肯換下朝服。」
「他今日在冊封大典上表現極佳,總歸皇后教導有方。」
侍女上前為兩人添了茶水。待侍女退下後,柳皇后才又開口:
「臣妾謝皇上,今晚仍讓太子宿於昭陽宮。」
「太子任重道遠,東宮一切事務等明日再說不遲。」蕭景琰向寢殿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才又與柳皇后對上眼,「朕對太子諸多期望,盼皇后盡心協助教導。」
「此為臣妾本份,而太子天資聰穎,有皇上榜樣在前、太傅言師相佐,日後必不使皇上失望。」柳后想像了那條艱苦漫長的帝王養成之路,不禁為自己的兒子打了個冷顫。
「皇后理解,朕很是欣慰。」蕭景琰停頓了一會兒,才說:「另一件事,皇后也打理得很好。」
柳后淺笑,「皇上特意召見臣妾父兄,親口保證了中宮與太子的地位,柳氏一族本該肝腦塗地,更何況只是…對市井謠言做壁上觀這等小事。」
「然而,皇后卻未問過朕為何這麼做。朕知皇后心中諸多疑問,為何從來不問?」
「皇上若想講,自然會告訴臣妾。」
「那麼,朕准皇后問一個問題,當作獎賞。」
聽到此言,柳后杏眼滴溜溜轉了幾圈,幾度以眼神向蕭景琰探尋是否當真。末了,終於提起勇氣說道:
「恕臣妾斗膽,臣妾想知道那位蘇先生的事。」
著實大膽,但也在情理之中。久遠的記憶如滔滔江水奔流而出,他是全金陵最耀眼的少年,他是擁衾圍爐低眉淺笑的謀士,他是銀袍長槍的血性男兒,他是…蕭景琰跌入無憂無慮又苦鹹酸澀的回憶之中,久久回過神後,才發覺柳后早已淚流滿面。
柳后趕緊掏出手絹拭淚,喝口熱茶平復心情後,才說:
「其實,蘇先生之事臣妾多少聽說過,但親耳聽皇上說出,總是不同。這麼好的人,皇上請務必珍之惜之。」
「皇后不介意?」蕭景琰總算感到意外。
何止不介意!自從在芷蘿宮見到那名傷重男子後,她恨不得能帶著稚子離皇帝愈遠愈好!柳后覷著蕭景琰那裹著厚棉布的右手掌,突然腦子發熱一個衝動便脫口而出:
「既然皇上對蘇先生情深義濃,卻為何屢下重手?」
蕭景琰這下可大大吃驚了,屢下重手?什麼意思?正待開口要柳后說清道明時,卻見她身子一矮,雙膝落地跪在面前,表情可謂視死如歸。
「懇請皇上保重龍體,善待蘇先生!」
柳后想得很透澈,自己與家族該得到的都得到了,得不到的,面前這男人也給不出來;而皇帝一心懸在蘇先生身上,看來後宮是不可能再有其他妃子存在,更遑論蹦出其他子嗣來威脅太子的地位。既然如此,何不做個順水人情?
蕭景琰欲將人扶起,但柳后身子往後縮了縮顯然不願被他觸碰,種種詭異的動作與言論讓他逐漸明白這其間必定有所誤會,天大的誤會!他不是一向忠直耿介內斂堅韌嗎,卻被這年輕的世家閨秀誤會成什麼樣子的人了?
「朕沒有、這傷不是…」
然而,電光石火間,他突然發現不必多作解釋,只要順著皇后的想法就行,儘管這會大大敗壞他的清譽。但話說回來,他已親手將自己的名聲破壞殆盡了,多了這條罪名亦無關痛癢。
「唉,是朕不好,朕一定改,皇后快快請起…」
柳后如釋重負地笑了。她認為自己發揮了中宮該有的溫厚大度,不僅包容了那兩人的關係、解救蘇先生於水火之中,這說一不二的皇帝也承諾會戒除那危險的癖性,直到此時才覺得長久以來壓在她心中的大石總算落了地。
貌合神離相敬如賓的帝后二人,揣著迥然不同的心思,又將太子之事拿出來講了一陣子才分頭散去。
39.
一個清晨,吉嬸紅著雙眼,領了灶房裡的幫手進了梅長蘇屋裡。
這廚娘名叫岳華,不到三十歲,年紀輕輕便成了寡婦,約莫三年前投身江左盟,成為吉嬸的得力助手,後來便也一同帶來金陵。可惜紅顏薄命,前一陣子她發現自己被菜刀劃了小口卻血流不止,經由晏大夫診治發現是絕症,身體狀況也每況愈下,她考慮了許久,終於決定回北方的故鄉去,今日便是來向宗主辭行。
梅長蘇好言勸慰著,祝她一路平安,並給了她不少銀兩。岳華重重叩了三個響頭,由吉嬸領走了。
接著,他起身關了屋門,上鎖。因此當蕭景琰來到時,吃了好一頓閉門羹。
「小殊,開門。」蕭景琰拍著門板,柔聲說著,「讓我進屋去,我解釋給你聽。」
毫無動靜,只有冷風吹過簷下。蕭景琰看看左右,四下無人。
「小殊,下人們都在取笑我了。外頭很冷,小殊…」
話還沒講完,門扉猛然向兩邊退去,梅長蘇狠瞪了他一眼,緊抿著嘴轉身進入屋內。
「請皇上解釋。」
落坐後,梅長蘇聲音裡的寒意幾可比擬門外的陣陣冷風。他回想著這幾日於京城內茶館酒肆中的親身見聞,各種關於大梁皇帝的笑談與惡意攻訐,看來全天下人現在都以為大梁皇帝心機深沉絕情寡義身患隱疾目無禮法。若非有人刻意散播,流言不會蜂起,而他知道蕭景琰的力量,能在當今天子眼皮底下做怪的…
「我以為藺少閣主已與你說過。」
「他,跑了。」梅長蘇咬牙說道,「帶著飛流一聲不響跑了。你們合謀了什麼?」
「是我一人的私心,與藺少閣主無關,我只是請他代為寬慰你,不過現在看來…」
「你有什麼天大的私心,讓你棄自己聲譽於不顧!」
「是你。你沒發現嗎?每則關於我的謠言裡,都暗暗藏著一個你。」蕭景琰見梅長蘇倏地別過頭,便知道他其實想過這個可能但不願接受,「我既不能令你出將入相,又不能將你拘於深宮,只能用這種方式使世人知道,大梁皇帝身邊一直有個比他自己更重要的人…」
這什麼勞什子理由!梅長蘇心裡難受得很,便截斷他的話,疾言厲色道:
「你瘋了不成!一旦被發現,我便會成為你的弱點甚至於是污點,萬一我被有心人用來挾制你,到時你怎麼辦?我原本就是擔心這樣,才想離你遠一點,而你卻完全不體諒…」
相對於梅長蘇的慍怒,蕭景琰神色顯得更安然若素,他微笑道:
「小殊,我會把這個皇帝做好,甚至會做得比你預想的還要好。你從來就不是我的弱點,小殊,你是我的逆鱗,有你在,我會更堅強。至於誰敢拿你來要挾我,便是真的不要命了。」
梅長蘇相信蕭景琰言出必行,他感受得到那動人微笑裡藏不住的胸有成竹,以及森森殺意。
是那對張狂的牛角使他變得肆無忌憚,或是恰恰相反,是這人原本便有一些這種性子,只是被牛角激發出來?無論是什麼,總之這人還不穩定,現在怎麼辦?是要順著他抑或讓他發怒?
而這對牛角緩緩靠近,直到握住梅長蘇的手指,令他停止了輕搓衣角的小動作。
「謠言自會平息的,你就讓我這回吧。」
熾熱的氣息輕噴在臉頰上,激得梅長蘇身子一歪,趕緊離了蕭景琰的懷抱。
「茲事體大,你的臣工莫非半點反應皆無?怎麼可能?」
「皇后已幫我處置妥當,只要柳家不出聲,朝中其他人便不敢輕舉妄動。」
「怎麼會?」
「我確保了她中宮的地位與太子的地位。而且,她還請我務必善待你。」
「什麼?」
「她在芷蘿宮見過你,而後…我想,皇后她對我有些誤會。」蕭景琰揚揚快要痊癒的右手,「她似乎以為我有些可怕的怪癖,根本不願我太接近她,並且很擔心你,怕我下手太重。」
江左梅郎帶著難得的詫異神情,聽蕭景琰講述了柳后對他兩的誤解,好半天才找回聲音。
「你沒解釋?」
「何必?」
「蕭景琰!」
「我的私德我的名聲是好是壞,自有後世評說。只要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就好。」
梅長蘇臉色乍紅還白,這下可拿不定主意要先計較哪件事了。而面前這人眼巴巴直盯著他,安然自得的神情中帶著幾分迫切、幾分渴望,像極了從前佛牙等放飯的表情,而這人在等他為這先斬後奏的荒唐行動表示些什麼。最後,梅長蘇轉身背對蕭景琰,決定什麼都不表示,讓他又哄又求地鬧了整日才勉強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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