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苏/ABO]星叹-修订版正文全文
星叹
*ABO设定，二设多得上天
*未来星际战争AU
*我流氓我骄傲，就是不写肉
“Omega平权法案才通过半年，居然真有人能把差事谋到战舰上来啊。”列战英看着手里的最新通告叹道。
站在星图面前的萧景琰闻言抬起了头来：“拿来我看。”
列战英双手将通告递了过去，萧景琰接过来翻开扫视了一番，脸色微沉，转身打开了对地通讯。
信号几番辗转，接到了中央研究院院长言阙的办公室。
这位院长年纪踩在中年的尾巴上，却有着一把花白的胡子，精神倒是矍铄的。
萧景琰给他敬了一个礼，他微微颔首：“萧将军。武器研究院最近没有什么新消息，在舰队出发前应该不会有设备更新了。”
“您费心了。”萧景琰放下手理了理领子，“我是想问您这次随行人员的问题。”
“随行人员没有问题，一共二十个，武器院的十个里五个空间所的、五个分子所的，生科院的生物所五个、医疗所三个，还有两个历史院的。”言阙张口即答，“每一个都在各自院里经过了严格的项目答辩，并且通过了军方规定的太空环境训练。”
萧景琰说：“可是有一个Omega……”
“你说梅长苏？”言阙打断了他的话，“他一样通过了这些项目，并且成绩很优秀，我本想任命他做团长的，不过他拒绝了。Omega平权法案已经通过半年了，我们有一个优秀的Omega研究员又怎么了？”
“您别急，我不担心这个。”萧景琰说，“发情期怎么办？战舰上大概是Alpha密度最高的地方了。”
言阙看了他一眼：“抑制剂。”
萧景琰摸了摸鼻尖：“我知道，黑市上一直有，但是不是说对Omega的身体有很大伤害？”
“你在找借口。”言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说，“你就是不相信Omega的能力。”
萧景琰垂下了眼，沉默不语。
言阙说：“自从上一次世界大战之后，Omega连受教育的权利都没有，却还是出了几个叫得出名字的人物。你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们的潜力？”
“可潜力是潜力……”萧景琰住了口，又沉默了一会，继续道，“……但我不会特别照顾他的。”
言阙说：“他也用不着你特别照顾。”
他们沉默了一会，言阙问：“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了。”萧景琰绷直了身体，一磕后脚跟，给他敬了个礼，切断了通讯。
列战英觑了他的上司一眼：“……真不特别照顾啊？”
“怎么可能？不照顾他也得照顾咱们自己的兵。”萧景琰把面前的通告拿起来，拍进了列战英怀里，“给他安排个单间住宿，离咱们的Alpha都远着点。”
载着二十名研究员的穿梭机被指挥舰捕捉的时候，萧景琰正在舰桥翻着补给清单，乘员各司其职，准备启航。
大屏幕被分成了数个大小不一的部分，每一艘护卫舰和补给舰的情况一目了然。自家指挥舰的机库监控只占了很小的一个部分，戳在了机库调度员的面前。
科学院的人带了一堆磕不得碰不得的精密仪器，生怕大手大脚的军人给搬坏了。
调度员一遍又一遍地和这帮穿着宇航服笨手笨脚只会挡路的书呆子们强调远离货运通道，但没什么效果。
萧景琰被烦得不行，拿起手边的通讯器挂在了耳朵上打算直接喊他们闭嘴，却听见一个温润的声音说：“诸位同僚，仪器固然是我们的手足，战舰也是别人的兄弟，我们客随主便罢。”
频道一时静了，一位士兵再次请研究员们离开通道，这次他们都听从了。
萧景琰摘下了通讯器，问他的下属：“刚才说话的是谁？”
“研究院的人吗？”调度员看了一眼面板，“是这次研究院的副团长，历史院的梅长苏。”
是那个Omega。
萧景琰起身道：“战英，离港程序大家都很熟悉了。你来指挥，我去货仓看看。”待列战英应下了，他便离开了舰桥。
他在无重力环境里飘过长长的走廊，遇到两个翻跟头玩的新兵向他歪七扭八地敬礼，还礼的同时没忍住说了他们一句“注意仪容仪表”。
然而等他进了休息室，看见趴在玻璃上盯着货运航道的研究员们的时候深感自己的兵多少还是有点人样子的，这帮人都快成猴了。
“不是说通过了军方测试吗？”萧景琰低声自语。
“那只是说他们学会了太空行走，不是说他们懂得军纪。”有人给他解释，见他转过头来笑眯眯地自我介绍道，“我是历史院的梅长苏，这次‘专家团’的副团长。团长作为代表留在下面货仓了。”说完，就伸出了手。
“你好，我是本次星图测绘任务负责人萧景琰。”他敬了一个礼才握住了伸过来的手，打量起了这个走在时代前沿的Omega。
梅长苏的姿态保持得很好，看起来比其他人更熟悉失重环境。他在深色长风衣的包裹下看起来有些瘦弱，苍白的皮肤也显得不那么健康，但研究员们普遍缺乏锻炼，他在其中并不显眼。
萧景琰吸了一口气，没有嗅到任何异常，如果没有人提前给他打招呼，他大概会认为眼前的人就是一个随处可见的Beta。
梅长苏似乎看见了他的小动作，从风衣兜里掏出了一瓶喷雾来递给他：“生物所和医疗所联合研发的最新型抑制剂，还没商业化，我是试用者。”
萧景琰出于礼貌接过来看了一眼，一堆不知所谓的化学术语映入眼帘的下一刻他就将它还了回去：“……挺好的。”
梅长苏将它收回了口袋，抬起手拍了拍：“诸位，有蔺团长在下面不必过多忧心设备问题了。萧将军来了。”
横七竖八的研究员们纷纷扭过了头来，目光扫过萧景琰的肩章，互相帮助着落到了地面上，一一过来问好。
萧景琰这时候才觉得他们是真的训练过如何在失重环境中行动的，那些猎奇的姿势只是他们愿意那么待着。
科学家们的乐趣萧景琰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懂了。
他脑子里想的这些有的没的，嘴上寒暄得倒是十分顺畅，不多时就陪他们去了生活区。
战舰正在离港，大部分战士都在工作岗位上，这里空荡荡的，说话都有回声。
研究员们一个一个地进了自己的宿舍，大多数人忙于惊叹这在地面上绝不会有人搞的高科技风格住所，个别女孩子却说：“这只是懒得给钢板喷漆罢了。”
“对，就是这样。”萧景琰应着，对梅长苏说，“为了避免……一些意外，您的房间在更里面一些。”
梅长苏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提着自己的手提箱跟在后面。
他们转过一个拐角，两扇孤零零的门对开着。
“这里。”萧景琰走进了其中一扇，打开了灯，“战时这里是光学观察窗口，所以平时光线不太好。”
“没关系，给您添麻烦了。”梅长苏说着放下了行李，“您考虑得更充分一些，我以为有抑制剂就没事了。说实话，如果我早知道舰上Alpha这么多的话不会如此冒然决定加入这次任务，肯定会准备得更充分一些。”
萧景琰问：“失礼了，但是您为什么一定要参加呢？——您知道，Omega游离在主流社会之外太久了，军舰这种环境对您不会太友好。”
“您不是就很友好吗？”梅长苏看见萧景琰躲闪的目光，挑起了嘴角，“只要肯给我一个机会，就足够友好了。就像您说的，Omega游离在主流社会之外太久了，如果没有人来证明ABO性别不影响工作能力，那么平权法案就是一张废纸。”他顿了一会，继续说，“另外……这次星图测绘任务会前往M67星团附近，我个人的研究方向有关，想去那边实地看看遗迹。”
“按既定航线，我们将在五天后到达。届时您可以提出申请，我们会满足专家团的一切科研要求。”萧景琰说。
梅长苏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点了一下头。
梅长苏是一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Omega。
和地面上年轻的、想象力过剩的少男少女们产出的垃圾文字里那些发情期还满大街跑、生怕Alpha们不失去理智的Omega主角们不同，即使已经用抑制剂把信息素遮掩得非得亲密接触才能被感知到了，梅长苏也不会主动出现在人员密集的地方，譬如饭点的食堂。
而萧景琰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长官，值班表上的时间安排最不人道的就是他，错过饭点简直是家常便饭。
因此当萧景琰交了午班踩着下午两点的报时走进食堂的时候看见了梅长苏，算不上什么意外事件。
当时梅长苏正坐在食堂的角落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阅读器，每每低头看上半分钟再夹一口食物，咀嚼的动作也有一搭无一搭的。
萧景琰在舰队的一群活牲口里混久了，看见一个吃饭如此漫不经心的人简直不能忍受。他于是端着餐盘穿过了数排桌椅，用力将餐盘放在了梅长苏对面。
金属的餐盘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脆响。
梅长苏抬起头来，看见萧景琰不由微微一愣，关掉了手里的阅读器，说：“舰长先生，下午好。”
“好。”萧景琰迈开长腿坐了下来，“您怎么现在才来吃饭？不习惯舰上的作息吗？我们是按北京时间对的表。”
“我一直就这个习惯，自己和别人都方便。”梅长苏说，“舰上，嗯……很好。”
萧景琰微一皱眉：“是宿舍不好吗？”
梅长苏笑了起来：“很好，我是第一次在正常航行的时候在光学观察室里待着。上午我们穿越了一个星云对吗？感觉就像那些彩色的光粒子在我身边玩闹一般，斑斓一片，视觉感受很奇妙。”
“有机会您可以到舰桥来看看，只要和舰桥的警卫员直说就行，您的团员们已经来过好几次了。”萧景琰说，“新兵们都说从舰桥上看就好像我们在追逐星星。”
“有趣的说法。”梅长苏点了点头，“有机会我会去的。”
萧景琰说：“我们正在穿越3号小行星带，如果想在舰桥看星星的话，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梅长苏看了看被萧景琰夹到自己碗里来的一块鸡肉，仍然夹起了一块胡萝卜，塞进嘴里慢慢地嚼着。直到把这块胡萝卜咽了下去，他才说：“好啊，烦请您带路了。”
萧景琰忙不迭点了点头，埋头狼吞虎咽了起来。
梅长苏倒没有再看他的阅读器，一口一口地吃着饭，最后恰好和萧景琰一起吃完了。
还过餐盘，萧景琰领着梅长苏往舰桥走，一路走一路给梅长苏介绍他的战舰。按说梅长苏是个搞历史的，萧景琰只是没话找话说，没想到这个斯文人句句都接得恰到好处，话里话外对军事和星图测绘都十分熟稔。萧景琰打开舰桥大门的时候终于明白一个能以Omega的身份混到战舰上来的书呆子必然不止是一个单纯的书呆子，哪怕他真的只是一个书呆子，也一定是书呆子里出类拔萃的。
梅长苏倒没看他，一进舰桥就仰头看着光学显示屏。
旁边机器收集的信息只有大大小小的不规则色块，人眼却能看见每一颗小行星凹凸不平或色差各异的表面。
萧景琰这几艘战舰上用的都是最新技术，防护罩开着，在这一片星体的丛林中无所顾忌地横冲直撞。小型星体被战舰的防护罩弹开，与远处的朋友做最后的会面，又生出无数尘埃来，在战舰高速的滑行中就着方向平衡器燃料出口处的一点氧气化作一小簇五颜六色的焰火。
萧景琰反正不当值，就陪着梅长苏站着，还眼观六路地看着指挥舰里的数十个小屏幕，忽然听见梅长苏说：“怪不得是新兵。”
“什么？”
“追什么星星，几百年前甚至上千年前我们就追上了。”
“如果说发射空间飞船的话，那倒是没错。”
“但是其实我们早就征服星星了。”
萧景琰顿了一下，发觉自己接不住这位高端书呆子的话了。联合国连距离最近的河外星系的完整星图都没有，甚至M67星团这个被各国研究院不约而同地标为重点的区域也没有详细星图，还需要他来带队测绘，人类谈何征服星星呢？
而梅长苏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仍旧仰着头看着那些飞速从光学显示屏里向身后飞去的小行星，像是在看地面上随便一条流淌的河，又像是站在VR空间里看着哪个历史事件的复原。
有一会没有人说话，梅长苏似乎觉得不对，侧头对萧景琰笑了笑：“很……漂亮的景色，多谢您。”
“我知道我审美不好，就不要勉强自己说什么违心话了。”萧景琰说。
梅长苏摇了摇头：“不，我说的是真心话。夸赞人的违心话叫奉承，我从不奉承什么人。”
他的话音落下，领航员报告的声音就向了起来：“即将离开3号行星带。”
萧景琰和梅长苏一起在当值指挥员列战英的调度声里抬起了头。
雷达图的上半截已经空了，光学显示屏上的星体还浩如烟海，一丝将到尽头的意思也没有。然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这支舰队就冲破了最后一层烟幕，仿佛跃出了海面的鱼，一眼看见了渺远的天空。
燃料出口处的彩色焰火还在苟延残喘地跳动着，他们仍披着一身星尘，却已经闯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漆黑之中。
“别看了。”萧景琰说，“新人容易犯宇宙恐惧症的。”
梅长苏笑了笑：“那我得去嘱咐我们跟上来的那几个小助理。多谢款待了。”
萧景琰点了点头，目送着他上了电梯。
负责武器操作的武官戚猛在这种空域里没事做，一推操作台就转过了椅子来，对萧景琰挤眼睛：“老大，您还说不照顾人家？”
萧景琰看了他一眼：“他一点都不合群，跟咱们不合群，跟那群书——研究员也不合群。作为总指挥官关心一下这样的‘刺头’不是很正常？”
“这还正常？”
“戚猛。”列战英打断了他，“再确认一遍防护罩强度和能量消耗。”
“哦。”戚猛转了回去。
萧景琰对他们两个摆了摆手：“我回去睡一觉。”
他有二十个小时没有休息了，进入小行星带之前刚去二号护卫舰上转了一圈回来，原本打算吃两口饭就去睡觉，没曾想遇到了梅长苏。
困意在周遭没有旁人的时候一波一波地涌了上来，萧景琰打着呵欠回到了生活区，正看见梅长苏挨个敲着研究员们的门。
他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一边懊恼自己又损失了一点睡眠时间，一边看着梅长苏与每一个人交谈。
年轻或年长的研究员们与他说话的时候无不带着些许的欣赏与尊敬。
被欣赏着的Omega毫无自觉地结束了与最后一个人的谈话，一转身就看见了萧景琰，微微一怔，弯起眼对他笑了笑。
萧景琰赶紧调度了自己嘴角的肌肉回了一个笑容，看着他消失在了泛着冷光的金属拐角。
梅长苏被房间内通讯器的声响惊醒了。
泛着墨绿色荧光的显示器上写着：“三小时后舰队将停靠M67星团，请提前半小时到达三号休息室。”
他揉了揉眼睛，按下一个按钮，将房间的一面墙变成了透明的。战舰的平衡翼用指示灯微弱的紫色光晕遮住了“落地窗”的上缘，余下的地方漆黑一片。
梅长苏在墙边摸索了一会，找到了另一个按钮按了下去，一层深色薄膜在玻璃上伸展开，平衡翼的光晕被隔绝，远处的星光若隐若现地迎面而来。他站在窗前平视着星空，平静的神色倏忽一动，双眼微微眯了起来，突然打开了舰桥的通讯：“这里是一号光学观察室，观测到航行方向三点钟方向有高速移动的不明物体。”
“收到。”萧景琰的声音从通讯里传了出来，“二级战备，减速，打开全景扫描。”
梅长苏在战备警报声中拉出了安全带，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将自己固定好。
战备等级很快升到了一级，侦缉舰和小舰艇从护卫舰上鱼贯而出。在地面上看起来遮天蔽日的太空舰艇纷纷留下一道芝麻大的残影就进入了隐形模式，融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远处的不明物体已经能用肉眼看清轮廓了——那是一支杂牌舰队。能将这么多从形制到年代没一样相同的舰艇组成一支舰队的，梅长苏就只知道星际海盗这么一波人。
显然萧景琰和他的判断是一样的。
整支舰队都打开了防护罩的灯光效果，巨舰红色的防护罩仿佛一轮缓缓亮起的红日。
海盗们纷纷踩了刹车，停成了一条歪七扭八的线，让人十分不忍直视。
萧景琰一声令下，舰队令行禁止地给海盗们当了一次教科书，顺便打开广谱通讯喊起了劝降台词。
不过海盗们显然不是什么好学生，他们连通讯指示灯都没有关，一片乱七八糟的通讯过后居然还有几艘战舰将炮口亮了出来。
梅长苏看见护卫舰的主炮从舰体中旋出，眉目微动。
前锋一道激光炮劈头盖脸地扫了出去，凸前的侦缉舰骤然解除了隐形模式，出现在了海盗们的身后，与母舰一起将这群自不量力的杂牌军做成了夹心饼。
饼馅儿非常自觉地将自觉摊成了无组织无纪律的一滩，在饼皮的刻意放水下作鸟兽散。
这是一场碾压式的胜利，前后不到半小时。十年前还没有掌握激光武器和光学隐形技术的人类大概是做不到的，如今却只是耀武扬威了一番，奉行丛林法则的海盗们就慑于舰队的獠牙退去了。
小舰艇回航的时候母舰上已经解除了战备警报，梅长苏站起身来查看闪着新提示的消息接收器。
“附近有星际海盗流窜，出于安全考虑，本次M67星团停靠取消，改为回程停靠。”
梅长苏骤然握紧了手。他从房间的电脑上调出了航线，找到了M67星团的位置，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会儿，将桌上的抑制剂揣进兜里就出了门。
这艘新造的指挥舰内部功能分区仍然是与它的前辈们一脉相承的，梅长苏轻而易举地记住了所有的路线图。他绕开了生活区，兜了一个大圈子，在没有与任何人碰面的情况下来到了三号休息室。
房间里有一个人飘在半空，穿着厚重的宇航服还翘着二郎腿，双手捧着阅读器点来点去，显然不是在看什么正经东西，十有八九是在玩游戏。听见开门的声音，此人低头看了一眼：“哟，长苏，我就知道你得来。”
“蔺晨？你在这干什么？”
“战舰驾驶经验时长不足300小时的，不得单独驾驶。”
“我早够300小时了。”
“没记录啊。”
梅长苏不回话，一蹬地面飘到了蔺晨身边，伸手一拎就把他按在了天花板上：“你觉得咱俩谁的驾驶时长更长？”
“反正都没我长。”有人插话。
梅长苏和蔺晨一齐看向了门口，是萧景琰在那里戳成了一根笔直的柱子。
在里面的这两个分别是正副团长，终究良心发现，试图挽救一下研究员们的形象，一齐往地上落下来。
萧景琰木着一张脸：“我本来是想向兼任了光学观察员并且提供了重要情报的梅长苏先生表达谢意的，但如果他试图在未授权情况下开启小舰艇就另当别论了。”
“我想去M67星团。”梅长苏说。
萧景琰指了指还在滚动通知的屏幕：“因为海盗，停靠取消了。”
“就是因为海盗，我才必须现在去，我怕等我们回程的时候资料就被那些海盗破坏了。”
“海盗们对历史资料没有兴趣。”
梅长苏纠正他：“是对不能卖钱的历史资料没有兴趣。况且没有兴趣不代表他们不会去破坏，就好比我们对爬虫没有兴趣，但走路的时候也不会刻意避开。”
萧景琰沉默了一会，问：“您要找的资料很重要吗？”
梅长苏说：“很重要。”
“有多重要？”
“关系到人类传承。”
蔺晨默默地比了一个大拇指：“说法没毛病。”
“你别添乱。”梅长苏把他往身后扒拉。
“这怎么能叫添乱呢，这是陈述事实。”蔺晨顺着他的力道向后飘去，“看来不用我给你凑时长了，你们俩去吧。”
梅长苏转头看向了萧景琰，萧景琰点了点头：“我陪您去。”
“你是舰队的指挥官……”
“所以您得听我的。”
梅长苏无言以对，只好换了一个方向挣扎：“朝令夕改……”
“那就让他们回程的时候再把我们捎上。”
“这个还是别了。”蔺晨赶紧阻拦，“就长苏这小身板，没艘战舰在外围接应我怕你出个三长两短的我回去没法交代。”
萧景琰没等梅长苏说话，就说：“那就留一艘护卫舰，就这么定了。”
原本只打算偷偷摸摸偷一艘小舰艇自己闯一圈M67星团的梅长苏稀里糊涂地把舰队总指挥勾搭成了驾驶员，还附赠一艘护卫舰，感觉被这馅饼砸得有点懵。
他吃这天上掉下来的东西吃得不舒坦，等萧景琰安排好了舰桥工作，拦着他问：“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去？”
萧景琰答道：“既然拦不住，那么不如做好保障。”
“聪明的选择。”蔺晨说，“祝福你。”
“你真的可以闭嘴了。”梅长苏揉了揉额角。
蔺晨耸了耸肩，离开了休息室。
萧景琰狐疑地看了看梅长苏：“您的身体状况没有问题？”
“我带了抑制剂。”梅长苏说，“真有问题蔺晨才不会放我出来跑。”
萧景琰勉强点了点头，信息屏上又显示了最新的公告，表示如果不愿意前往深空，可以换乘护卫舰留在M67星团停靠点。
“大概还会有人来。”萧景琰说，“我们等一会吧。”
梅长苏表示同意。
尽管谁都不介意沉默的气氛，但他们都怕对方介意。
于是梅长苏和萧景琰拉起了家常：“舰长从小就想当兵吗？”
“差不多，不过小时候懂的不多，和我关系最好的哥哥想从政，我就从军了。”萧景琰说，“我读书不好不坏，压线进了太空军第二学院，是指挥系入学成绩的最后一名。”
梅长苏笑了笑：“但您现在已经是将军了。”
“靠祖荫，没什么好骄傲的。”萧景琰停了停，“总说我的事情，那先生呢？也是从小就想学历史的吗？”
“那倒没有，我从小心思就野，学得也杂，父亲想让我子承父业，整天耳提面命。我做得挺好，但就是不高兴。”梅长苏说，“后来出了一次意外，我才算沉下心来钻研点什么事情了。”
萧景琰欲言又止，梅长苏却毫不在意：“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父母去世了，蔺晨的父亲查出了缘由。我要替他们把没来得及做完的事情做下去。”
萧景琰问：“是研究历史吗？”
梅长苏说：“是拯救人类。”
萧景琰试图在他脸上看出一点开玩笑的意思，终于在对方的眼睛里抓住了一丝笑意。他说：“这么大的事情，可得带我一个。”
梅长苏笑了起来：“那当然。”
萧景琰上学的时候十分信奉勤能补拙，每天的课余时间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训练室，有事没事还去找老师问些问题。这样的学生是十分讨喜的，因此他虽然垫底入学，毕业的时候倒也勉强算是个优等生了。
他还记得他曾经问过星图测绘的老师：“为什么M67星团又称‘A星团’？”
老师当时给他的解释是：“因为它是一个椎体，看起来像A。”
当时他就信了，可此时此刻，他亲自架驾驶着一条小舰艇穿梭在星空里，却发现无论是光学图像还是雷达图像显示的都是一片疏散的点。
他旁边就坐着一个学者，虽然是学历史的，但他觉得梅长苏知道的总比他多。
于是时隔多年，萧景琰又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先生，星图测绘的课本上说这个星团又称‘A星团’，是为什么？”
梅长苏说：“因为‘A’是第一个，是开始，也是‘最好、最强’的。”
“开始？”萧景琰不解。
“A、Alpha，开始。”梅长苏侧头看了一眼他的神情，问他，“你有时间想一个星团的名字，就没想过另一件事情吗？为什么第一性别在各个语言里都有专属的对应词汇，但第二性别，即使我们在说汉语，也称呼它为‘ABO’性别？”
萧景琰一边驾驶小舰艇，一边艰难地分出本就不多的一点心思来思考这个问题：“是美国人命名的？”
“……我们可以再追根溯源一点。”梅长苏说，“因为第二性别是后起的，最先在使用这些拼音文字的文明中出现，然后扩散到了全球。”
“这不可能！”萧景琰脱口而出。
“没什么不可能的。一场战争结束后不到一百年，老兵的孙子们就开始怀疑死亡人数的真实性；一个称霸世界的帝国建立者的儿子可能就会看见它的覆灭。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大事发生的同时出生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前因后果，他会认为他学习的世界秩序是理所当然的。”梅长苏说，“人类的忘性比你想象的大得多，最多，是最多只需要两代人，就可以建立一个新的秩序。”
萧景琰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若有若无的东西，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他问：“你想说什么？”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为平权法案努力。”梅长苏说，“我是个Omega，如果我生了一个Omega孩子，我希望他可以选择他自己的人生，而不必要做一个价值连城的生育机器。”
萧景琰说：“我觉得你的想法是对的，我支持你。”
“你以一个Alpha的立场说吗？”梅长苏问。
“什么……立场？”萧景琰明显没跟上他的节奏，“我自己的立场，我是认真的。”
梅长苏没再追问，笑了笑说：“我知道。”他面前信息屏上不断显示出新空域的星图并按算法加上命名编号，就和战略游戏里开地图一样。那些游戏他也玩过，玩的时候走一步想三步，随机匹配的队友基本跟不上他的思路，他如果胆敢解释一句，就会被说“现实中一定是个loser，只会在网上找存在感”。于是久而久之，他也就不玩了，反正有趣的事情多的是。但他现在很怀念玩游戏的感觉，游戏里的一切都可以推倒重来，大不了建个小号。现实中当然也可以，但是每一次重来都意味着无数条不可复制的生命的陨落。
他伸出手指，将最新标记的“M67-P137”行星选为了目的地。
萧景琰问：“要去的遗迹在这里？”
梅长苏点了点头：“在第一次深空时代之后，这颗行星被重命名为‘A-O’，A星团类地行星里最有价值的一颗。”
萧景琰作为一名太空指挥系的学生，历史基本只记得战例，“第一次深空时代”这个名词将他砸了个晕头转向。但好在他记得现在人类的口号是“重返深空”，于是猜测他课本上众多战例来源的那个时代就是“第一次深空时代”。
人类榨干了地球的资源，生活环境越来越恶劣，生育率持续走低，而所有人都无能为力。于是他们把目光转向了茫茫宇宙。
他们的先辈靠着现在星际海盗都未必愿意捡的破烂装备走出了太阳系，在一次技术革命后又拥有了走出银河系的能力，用血与火留下了一个个与外星文明战斗的精彩战例。但他们仍然被更高级的文明碾压了个粉碎：在某个突如其来的时刻，所有的地球深空驻军都遭到了一视同仁的攻击，而他们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有几个指挥官在当年薄弱的防护罩撑起的短暂时间里回传了最新的星图和实战数据，才没有让地球在空间领域倒退上一个时代。
在萧景琰眼中，那是一个人人都在以身殉道的英雄时代。
他问梅长苏：“这个名字是因为那次被称为深空决战的战役核心战场在这里吗？”
“深空决战？核心战场确实是在这里，不过不是因为这个。”梅长苏侧过头去，可隔了两层宇航服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于是他又将目光放回了显示屏上，“是因为一切问题的终点、第一次深空时代的终点都在这里，同时它也开启了一个新的纪元。”
被打压回太阳系的人类在那一年选择更改公元纪年为深空纪年，现在的人普遍认为这是为了记住当年的耻辱，但梅长苏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
他说：“那之后地球的生育率快速回升，人类看到了新生的希望，迫不及待地给过去冠上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头衔。可惜社会稳定了不到一百年就陷入了一场长达五年的动荡。从那次动乱到现在，社会秩序一直没有什么大的更改，直到半年前平权法案的推行。”
萧景琰问：“这是说那之前Omega也可以工作的吗？”
梅长苏没回话，执着地转头盯着萧景琰看了半晌，在萧景琰的鸡皮疙瘩起立敬礼之前长长地叹了口气：“萧景琰，你大小也是个将军，可长点心吧——那之前，哪有什么Omega呢。”
梅长苏将结果点了出来，萧景琰豁然开朗了：“Omega的来源和深空有关，或者说，和M67星团有关。”
梅长苏说：“我看过一份统计数据，说Alpha的平均智商是140。就算数据有偏差，我也不想相信你把平均数拉低了那么多。”
“……好吧，我承认你之前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萧景琰无语了片刻，感觉书呆子们骂人的方式十分有创意。他说不过梅长苏，也不想在驾驶战舰的同时殴打他的副驾驶，只好转移话题：“快到目的地了，调一下光学图像，我们找停靠点吧。”
“A-O是一颗类地行星，但引力很小，我们的小舰可以靠自身动力脱离，直接停靠在行星表面就可以。”梅长苏查看着光学图像，“我记得就在这附近有一个天然良港……找到了，这里。”
萧景琰瞥了一眼被标记出来的降落点，转了航向。虽然出发的时候他的父亲萧选针对M67星团叮嘱了很多，但他还真没怎么放在心上，直到他的母亲林静破天荒地在宝贵的相聚时间里和他聊起了工作——又是这个M67星团，他才去资料室一股脑地把相关资料翻了个底朝天。这些资料里既没有提到过M67星团与ABO性别的关系，也没有这颗之前根本没有标注在星图上的行星概况。
梅长苏是从哪找的资料？他一个Omega研究员的权限难道要比将军还高吗？他提过他是在完成长辈的遗愿，那么是从长辈的遗物中得到这些资料的吗？
萧景琰揣着满腔的疑问打开了小舰的近地模式，雷达图退到了视野的角落，光学显示屏模拟出了正前方视野，给出了降落辅助线。这颗星球的植被也是绿色的，他们选择的降落点大约相当于地球的温带，但植被茂密得堪比热带雨林。被最新科技武装的战舰悄无声息地滑向水面，溅起了半米高的水花，将岸边的灌木淋了个通透。但考虑战舰的体积，梅长苏还是夸奖道：“水花压得不错，如果有战舰跳水比赛的话应该可以拿一个不错的分数。”
“您真大方。”萧景琰说。他感觉自己打开了梅长苏身上一个名为“毒舌”的开关，而他并不知道怎么才能关上。
梅长苏对他笑了笑，指了指面前的屏幕：“含氧量合格，我们下去看看吧。”
萧景琰忙说：“那也得穿宇航服，带好近身武器就好，背包我来带。”
梅长苏说：“宇航服又热又重，氧气也有限……”
“陌生环境还是谨慎一些好，至少它还能隔绝辐射。学者不是应该更在意这种东西？”萧景琰说，“再说这颗行星引力比地球小多了，行动不会很费力。”
梅长苏沉默了一会，勉为其难地同意了。他检查了一番激光手枪和金属匕首，跟在萧景琰后面下了战舰。
Omega的体力总是不如Alpha的，何况萧景琰还是个军人，没走多远梅长苏就感觉自己跟不上了，但他没吭声。
萧景琰在前面开路，因为这趟只有两个人，没有人殿后，他只好自己走几步就会回头看一眼队友，终于发现了梅长苏的速度比他的队友慢很多。
就算嘴巴很厉害，也到底是个靠脑子吃饭的。
萧景琰停下了脚步，问：“我们应该往哪里走？”
“你选的路没错，最好走的方向肯定是对的。”梅长苏用匕首戳进地面，挖了两下，挑出了一块石头递给了萧景琰，“水泥，地球的技术。”
“我们的祖先确实来过这里？”萧景琰问，“你要找的历史遗迹是什么？”
“一个实验室。”梅长苏说，“我需要找到那里的试验记录，如果有样品就更好了。”
什么试验非得在遥远的M67星团进行？A-O行星与地球环境这么相似，为什么不在地球上做呢？梅长苏一个历史学者，为什么要找试验样品呢？
不需要分心驾驶的时候，萧景琰身为指挥官本能的怀疑终于冒了头。可他终究什么都没有问，低头继续找着路。
他们在一丛茂密的大叶植物里发现了半个锈蚀严重的金属牌，上面依稀可见几个英文字母：“Lab of S”，“S”到底是个什么单词就不得而知了。
“就是这个实验室。”梅长苏说，拿着匕首尝试清理铁锈，“我们来看看有没有路标。”
“我觉得这像个门牌。”萧景琰说，“路标不长这样。”
梅长苏默不作声地低头敲了敲金属牌的尾部，点了点头：“有可能，这种宽度的牌子没做成箭头的形状不太像美国人的风格。”
那么下一个任务就是找大门了。
萧景琰拿着他的长刀四下劈砍着枝叶，试图让他们的视线清爽一点，一边问：“这里离港口不太远，水汽太大了，金属都腐蚀成这样了，实验室里还会有能用的资料吗？”
梅长苏拨弄植物的手顿了一下：“……不知道，但是不去看看怎么知道呢？”他感觉他透过巨大的叶片触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但他撼动不了，只好呼叫援助，“来这里看看。”
萧景琰跑过来快刀斩乱麻地砍掉了碍事的枝叶，露出了后面的白色石墩子，纵向的花纹是欧洲人喜欢的样式。
梅长苏用小刀一层一层地刮开它表面沉积的泥土和苔藓样的细小植物，终于找到了他想看的东西：在石头上刻下的生产信息标示。日期和承建公司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终于看见了实验室的完整名称：“Lab of Sexualave”。
萧景琰也凑过来看了，梅长苏指着实验室的名称说：“这里的主宰文明是类人生物创建的，我们给他们的命名就是这个。”
“关于类人文明的试验？”萧景琰问，“为什么不叫研究所？”
“不知道，不过这个方向应该就是大门没错了。”梅长苏站起身来，“我们来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当年的建筑物吧。”
“在这种地方建实验室的话，为了环境稳定，很可能是在地下的。”萧景琰说，“地上的大概就是个入口——看，这里，这一条的植物明显长势不如两侧，不是我们的祖先建了路就是地下是空的。”
“还有可能两者都是。”梅长苏说，“来找找入口。”
他们最后找到了一些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残留，上面攀附的植物险些让他们错把它当做了一个小山丘。这些建筑遗迹在新生乔木的帮助下保持了不错的稳定性，至少萧景琰敢让梅长苏一起钻进来。地面上还残有一些未被腐蚀完的家具，木质的门早都不见了，各个房间全部通透得一眼就能看到外面的空间。看情况，想来是不会有任何纸质资料留存了，只能寄希望于有一定技术含量的存储介质了。
小型动物和飞行类生物早把这里当成了安乐窝，被他们两个翻箱倒柜横冲直撞的人惊得四下乱跑。
“看着点，树洞里估计是有幼崽。”梅长苏拉了萧景琰一把，阻止他去掏树洞，“而且树肯定是这里没人之后才有的。”
“有些动物有收集癖。”萧景琰坚持趴下去往里看了一眼，微微眯起了眼睛，确实看见了几只不知名动物的幼崽，还有巢穴里的各式装饰。他伸出手去，绕过幼崽，从巢穴的最里面捏出了一枚还没有拇指大的闪存，回头对梅长苏挑了挑眉：“等回护卫舰上去看能不能读出来，大不了回地面上去给你们研究院的技术宅解决。”
梅长苏无奈地笑了，拍了拍萧景琰的头盔：“干得好。”他没有立场阻止萧景琰熊孩子一样的上蹿下跳了，并且自己也加入了进去。他们真的又在其他巢穴里翻出了另外两枚闪存，在这样一个几乎已经被大自然“还原”了的地方，这已经算得上是收获颇丰了。
“我感觉没什么了，而且这里能找到的大概都是研究人员的私人存储，有价值的东西不会太多。”梅长苏感觉自己折腾了一番快要虚脱了，坐在树根上休息，“我们是不是还是找找看地下室的入口在哪里？”
萧景琰从一株取代了墙壁的大树上滑了下来，拍了拍手：“我看也是，再远的我们也没有精力找了。但我没有看见电梯井，总不能祖先们都进入深空了还在走楼梯吧？仪器和材料怎么搬？”
“也有可能是斜坡，我们对第一次深空时代的科技水平没有什么准确的认识。”梅长苏起身跺了跺脚，“你觉不觉得这里是空的？”
“我来。”萧景琰走了过去，卖起了死力气折腾面前的朽木。
出乎意料的，最后清理出来的东西就是一个巨大的合金门，没有任何技术含量，与高科技实验室完全不搭。
萧景琰看了一眼梅长苏，发现对方也眉头紧锁，显然是意外的。
“要打开吗？”萧景琰问。
梅长苏沉吟了一会，点了点头：“开。”
萧景琰伸手拉了一下拉环，没有拉动。他从背包里拿出了重力器挂在拉环上摆弄了两下再一拉，门就开了。冷气扑面而来，在他的面罩外结了一层水汽，他模模糊糊地看见这下面真的是台阶。
梅长苏凑过来替他擦了擦面罩上的水汽，打开了宇航服上的指示灯，率先走了下去。萧景琰被这个鲁莽的学者闹得没脾气，只好喊着“慢一点”赶紧钻了进去。
梅长苏下去走了两步之后却不走了。
萧景琰差点撞在他背上，艰难地稳住笨重的身形，问：“怎么了？”
“自己看。”梅长苏伸手指了指面前。
这是一个伫立着许多立柱的大厅，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到头，每一根立柱上都布满了众多不知所谓的手腕大小的金属圆环。地上散落着的东西保存得还十分完好，大概是些长条形的东西。楼梯旁有一排柜子，里面放着数不清的本子。
萧景琰惊呆了，他从未见过长成这样的实验室。他问：“这是做什么试验用的？”
梅长苏说：“这根本就不是做试验用的。我错怪蔺晨了，我一直觉得他在重复别人已经成功过的事情，其实他是在做从来没有人做过的事情。”
“……什么？”
梅长苏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只说：“我们往里走走，看有没有别的东西吧。”
他们在偌大的空间里逡巡了一圈，偌大的地下空间里什么其他的东西也没有发现：既没有试验仪器，也没有梅长苏期待的记录和样本。
萧景琰于是将目光落回了靠在楼梯旁的书柜：“那些笔记会有价值吗？”
“什么？哦，哦……没什么，不要看……”梅长苏停了停，“不，还是要看，要带走，想办法都带走。”
“都带走？那得搬好几趟。”萧景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回护卫舰……”
“不行，夜长梦多。”梅长苏抬头看着楼梯口处的天光，重复道，“出乎意料的事情太多了，夜长梦多。”
“你太紧张了，没事的。”萧景琰犹豫了一下，给了他一个军人之间的有力拥抱，“紧张也没有用。”
梅长苏闭上眼睛做了三次深呼吸，伸手推开了萧景琰：“对，紧张也没有用。”他走向了书架，萧景琰赶紧跟了过去。
他们是想着带一些存储介质回去的，谁也没料想有这么多纸质资料，也就没什么趁手的工具，只有几捆背包绳可用。
梅长苏很怕这些脆弱的纸张经受不起绳子的粗暴拉扯，非从书柜上卸了两块木板下来上下夹住了一摞摞的笔记。他似乎很笃定本子里的内容，一本都没有打开，但当一个本子落在地上的时候，蹲着打包的萧景琰还是看见了里面的内容。
他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伸手翻开了它。
那是一本账册，一批批货物的进出有条不紊，货物的名称就像“Sexualave”这个类人物种的名称一样，是萧景琰所不熟悉的。他猜这里曾经是一个仓库，也许是用来储存试验材料的，真正的实验室不在这里，可能后面还有建筑。
他正要对梅长苏说出这个猜想，手里的账册翻过了一页。这一页被标注为“重点信息”，每一栏都做得像他们的身份卡一样：一张照片，几行基本信息。
那些照片与人类的及其相似，除了肤色与发色都泛着灰绿。他们的眼睛都很大，颜色浅而明亮，有些人的眉梢还带着笑意，每一个在地球人眼里都算得上样貌上佳。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萧景琰脑海中形成，他感到窒息，终于理解梅长苏的心情了。
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纷乱的念头却理不出一个头绪，视线的焦点怎么也落不回本子上。
萧景琰突然感觉手里一空，是梅长苏抽走了他手里的账册。
“别看了，要看也回护卫舰上再看。”梅长苏说。
萧景琰撑了一下膝盖，没站起来。他又撑了一下摞好的书册才站了起来，问：“这里是一个仓库，存的‘商品’是Sexualave人，对吗？”
梅长苏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搬出了另一摞账册。
“你一进来就看出来了，这里除了柱子从木头的变成了金属的，一切都和……和古代的黑奴贸易一样。”萧景琰说。
“地理大发现……”梅长苏没说完，停了停，继续说，“我知道Alpha和Omega的来源和Sexualave人有关，我以为是我们的科学家提取了他们的遗传物质，或者是组织，总之是做了什么培养之类的……对一部分人改造之后产生的。但现在看来，Alpha和Omega可能是自然产生的。”
萧景琰问：“……你什么意思？”
梅长苏说：“没有智商真的不够用的Alpha，你只是不想承认而已。人类总是愿意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而不是加害者。即使我已经抱着恶意揣测了，还是把我们的祖先想得太善良了。”他提了提嘴角，失败了，只好板着脸继续说，“我的意思是，你应该把Sexualave拆开读一读。或者你只认识前三个字母就够了。”
萧景琰感觉自己的手心开始出汗了，他试着握紧了拳，宇航服特殊材料的表面仍然尽职尽责地产生了足够的摩擦力以供抓握。他说：“是的，长得如此像人类，和我们没有生殖隔离也是件合理的事情。”
“可惜我不是学生物的，这么短的时间把人类的性状改变成这个样子不正常……”梅长苏突然停了下来，“不、不对，正常的，Beta的第一性别特征凸显，B-B结合甚至A-B结合的生育率仍然低下，所谓人类的生育率回升靠的都是A-O和B-O的结合。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才……”他猛然停住了话音，和萧景琰一起抬起了头。
一个幼小的“人”正在探头向地下看来。
那是个身形相当于地球人三岁左右的孩子，拥有泛着灰绿色的头发和皮肤，天真懵懂的小脸上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闪着光。它……他发现地洞里的两个“东西”会动，咿咿呀呀地笑了起来。
下一秒，他被一双大手拎走了，一支木质的长矛紧随其后大力插了下来。
萧景琰伸手抓住了这支“凶器”，感觉Sexualave人的力量并不大，他大概能一个打十个。
梅长苏拔出了自己的激光手枪说：“走，带不走的就算了。”
萧景琰将那支长矛当做了扁担，一头挑了两捆账册，梅长苏已经钻了上去。
这时候就显得这个Omega相当没有自知之明了，他简直是在把自己当一个优秀的Alpha士兵在用。
萧景琰心急火燎地探出头的时候正看见梅长苏一枪正中一个手拿盾牌的Sexualave战士的胸口，激光毫不留情地穿透了他们原始的木质盾牌和碳基身体，将那个战士和他试图掩护的战友一同杀死了。
那个冒过头的孩子似乎刚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刚要爆发出一阵必然震天动地的哭声就被梅长苏一个健步拎在了手里。那孩子四肢无处着力地扑腾了两下，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萧景琰见状知道这是不能善了了，一手稳了一下肩上的扁担，一手拔出了军刀砍倒了一个凑过来的Sexualave 人，对梅长苏喊道：“走，回战舰上去！”
梅长苏提着那个孩子跟了上去，Sexualave人们比划着大喊大叫，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
那些原始的长矛连宇航服都刺不穿，但却让他们走得踉踉跄跄、手忙脚乱。
萧景琰说：“你不能放下那个孩子吗？他们比划是让你把孩子还回去吧？我们为什么要自找麻烦？”
“不能还，还了就白来了。”梅长苏说，“这好像是个‘女’孩子，不知道能不能再抓到一个‘男’的。他们要是追到战舰边上我还打算弄几具尸体回去。”
萧景琰险些被一根来时自己砍的树桩子绊了个跟头：“绑架儿童、亵渎尸体，你的道德和人性呢？”
“萧景琰，都坐到你这个位置上了，考虑问题还从道德出发，不觉得可笑吗？”梅长苏回身精准地击毙了追得最近Sexualave人，比萧景琰更像一个被血与火淬炼出来的战士，“不带两个回去，人类都要亡族灭种了，谁还给你谈论道德和人性？精英该考虑的事情是整个族群的生存和发展，不是个体的道德！哪个动物族群不会驱逐老弱，谁的尸体最后不是化作尘埃？”
“可我们是人，不是动物！为了自己，就要残害别的物种吗？”萧景琰质问他，“精英就有权力这样做了吗？”
“人类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干的，我们吃掉那些植物和动物的时候谁也没有征求过他们的同意，和精英与否无关。人类就是这么自私，我们没有比动物高上一星半点，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梅长苏说，“看路，走左边那条，别跟苍蝇一样乱撞。”
萧景琰用力砍断了一条藤蔓，回头看了梅长苏一眼，仿佛一头即将发动攻击的凶兽。
梅长苏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看我也没有用，我说拯救人类不是开玩笑的。”
萧景琰说：“你宁可抛弃人性。”
“……是。”梅长苏的眼里终于闪过了一丝痛楚，但隔着面罩，谁也看不见，谁也不会知道。
萧景琰终于不说话了，他们沉默地奔跑着，梅长苏手里的Sexualave孩子成了唯一的噪音源。
在这种时候，萧景琰惊讶地发现梅长苏其实比他想象的能跑多了，回程的路比去的时候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战舰硕大的金属外壳骤然出现，把所有的人类与类人生物都衬托成了蚂蚁。
Sexualave人没有见过这种东西，纷纷惊疑不定地停下了脚步。
梅长苏抬起了枪口，他们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却快不过光。
激光手枪的连发有空隙，最后几个好运的Sexualave人连滚带爬地跑了。也许今天之后，Sexualave的语言里“死神”会被用来称作这种武器。但萧景琰只是个负责打仗的将军，梅长苏既不是人类学家也不是语言学家，于是这种问题将永远没有人关心了。
梅长苏没有追击那几个幸运儿，他面无表情地放下了举着枪的手臂。
Sexualave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湖水拍打在战舰身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梅长苏！这样滥用武力，你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屠杀！”萧景琰的吼声打破了几秒钟的寂静。
梅长苏将那个孩子往他怀里一塞：“你可以说我就是在屠杀。你是被我绑上贼船的，别那么大负罪感。”他走上前去，拎起了两具尸体的腿，往战舰拖去。路过萧景琰的时候，他甚至还有余裕笑了笑：“我不该嘲笑你的智商，我也不够聪明，连真心话和敷衍都分不清。”
萧景琰一手抱着一个吓傻了的外星人孩子，另一手里的长刀上还有这孩子族人的血迹。
他在原地不言不语地站了半分钟，直到梅长苏钻进了战舰，他才弯腰拎起了临时的“扁担”，转身往战舰的方向去了。
萧景琰最后还是帮着梅长苏把所有的东西——包括那些尸体在内，一同带回了等候在M67星团外围的护卫舰上。
那些尸体被梅长苏用布料包裹得严严实实，声称是重要样本，哄骗着护卫舰上的后勤人员存进了冷库里，纸质资料和存储介质则被他带回了临时住所。那个孩子由一名女性Beta照顾，无论是梅长苏还是萧景琰都没动去看看的念头。
实际上，他们连彼此都不太想看见。
萧景琰天天泡在舰桥，抢了这艘护卫舰舰长的工作，恨不得时时刻刻保持和指挥舰的通讯，直到戚猛直眉瞪眼地问他：“您和那个Omega书呆子吵架了啊？”
“……研究员。”萧景琰说，“也不算吵架。”
“小情侣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的嘛。”戚猛明显什么都没听进去，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霸道一点没关系的，Alpha追谁都这么追。”
列战英说：“我觉得你这是在害老大，一个走在平权前沿的Omega肯定不喜欢霸道款的。要不参考一下Beta男生怎么追女孩的？我这有我妈给我的恋爱一百问。”
戚猛说：“你这个更不靠谱，人家是个男的。”
萧景琰问：“你们说够了吗？”
于是戚猛和列战英都闭嘴了。
“谁要追长苏？问我啊，我这多的是他黑料。”蔺晨不知道为什么，没去跟进研究进度，反而溜达到指挥舰的舰桥来了，“萧将军是吗？倒是个良配啊，长苏没少念叨你。”
萧景琰心头一跳，到了嘴边的澄清被他吞了回去：“……念叨我？”
“对，翻来覆去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顺便嫌弃我哪都不如你，做人做到我这个份儿上也是够失败的。”蔺晨这么说着，脸上倒神采奕奕的，“说真的，你要是把他收了，可算是解决了我一个大难题。”
“是吗。”萧景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又默默地把它合上了，“研究进度怎么样？梅……梅长苏这边很顺利，带回来了很多……样本。”
蔺晨一拍手：“我就知道长苏是个靠谱的！——当然了，我这边的试验也没什么太大的意外。”
列战英补充道：“实际上，等完成既定测绘任务就可以返航了。”
“注意安全，不要放松警惕，越到任务快完成的时候越要集中精神。”萧景琰嘱咐。
列战英应了是，切断了视频通话。
萧景琰独自坐在指挥席上，偌大的舰桥里除了他就只还有一个值班的舵手，空荡荡的。他将飘在身边的水杯抓在了手里，拧开了瓶盖，又拧了回去，就一动也不动了。
直到舰长站在他身边问他要不要去休息一会。
萧景琰几天以来第一次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舰长看起来像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浑身上下都轻快了起来。
然而萧景琰并没有回自己的宿舍，而是敲开了另一扇门。
梅长苏打开门看见萧景琰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默不作声地将他让进了门，伸手将散乱的资料规整了一下，指了指床上空出来的位置，自己一屁股坐到了电脑前的转椅上。
萧景琰没有坐，将自己的身体绷得笔直：“我觉得我得向你道歉。”
梅长苏抬头打量了他一下：“你没有必要向我道歉。”
“我仍然不认同你绑架和滥用武力的行为，这种做法任何时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不道德的。”萧景琰说，“但关于敷衍你的事情，我道歉。我承认我以为你是在开玩笑，所以回答你的时候是敷衍的，但如果你不是在开玩笑，我愿意为我说过的话负责。”
他做好了被梅长苏呛回来的准备，但这个学者只是沉默了一会，问：“你打算怎么负责？”
“……说实话，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我需要你解释一下你到底在做什么。”萧景琰说。
梅长苏回头看了一眼电脑屏幕：“说来话太长，不过两个小时前我刚刚成功读取了一枚闪存的部分文件，我们可以从这里说起。”
萧景琰看向他的屏幕：“删除？你想删除它？为什么？”
“我还没有删除它，刚好，你来帮我评判一下该不该删除它。”梅长苏点了界面上的“取消”按钮，再次对他指了指床上的空位，这次萧景琰坐下来了。
梅长苏将界面上的文档拉到了开头，扫了一眼，转过来对萧景琰说：“根据闪存里的图片，这应该是个名叫伊洛的西班牙军官的私有物品，里面还塞了一堆军事档案，估计那些东西会经过研究院整理之后归入资料库。对我来说有用的东西是一个加密文档，他的日记（附录1）。”
萧景琰想说偷看别人的日记——就算是一个已经死去不知道多少年的古人的日记，是不道德的，但是看见梅长苏看着他的眼神之后又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
梅长苏见他没有插嘴，继续道：“虽然有缺失，但是可以拼凑出深空决战之前的情况。当时人类控制了A-O星球的绝大部分，并且源源不断地将Sexualave人运回地球。这些人作为昂贵的商品贩卖，所以只有当时地球上有权势或者有钱的人消费得起——这和现在Alpha和Omega只会出现在上层家庭的状况相符。”
“Omega也有在穷人家出生的。”萧景琰说，“虽然少，但确实有。”
“那是因为Omega从来没有过人权，半年前一个Alpha还可以在与一个Beta结成合法伴侣的情况下拥有数个Omega伴侣，别说你不清楚——据我所知，你有很多兄弟姊妹。”梅长苏说，“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愿意以平等的态度对待他们，他们会乐于放弃优渥的物质条件的。”
萧景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
于是梅长苏继续说：“在这份日记中，伊洛提到了一个叫做朱诺的Sexualave女性，或者我们应该称她为Omega。朱诺提到过，Sexualave人都很聪明，不论性别，但他们中的男性，或者说Alpha，性格过于暴躁，以至于他们无法形成良好的合作秩序，才会被人类各个击破，控制了整个星球。”
“这是一个支持Omega平权的有力证据。”萧景琰说，“你没有必要删除这份资料。”
梅长苏点了点头：“……我更关心的是在深空决战之前，朱诺曾经劝说过伊洛回地球去，她可能知道些什么。如果我们想要重返深空，我们就必须弄明白这个宇宙中文明之间相处的规则。现在我们推测，高级文明遵循的规则是不得灭绝一个文明，所以在地球人暴力统治A-O星球之后高级文明出手了，但他们止步太阳系了。这些都只是推测，想要验证的话，Sexualave人可能是一个突破口。”
萧景琰听得云山雾罩：“这和拯救人类有什么关系？”
“地球上再没有什么可用的资源了，人类已经在悬崖边上站了快二百年了，马上就要掉下去了。我们已经到了该不择手段的时候了，普通民众可以不知道，但是萧景琰，我们是‘头马’，我们必须明白这些事情。”梅长苏说，“ABO性别不是人类通过基因技术主动制造的，而是和Sexualave人繁衍之后自然出现的，这说明人类的未来在深空——无论是从物种基因上说的未来，还是生存资源上的未来。”
萧景琰一时没有接话，梅长苏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还是觉得，道德不可笑。”萧景琰说。
梅长苏闻言倒是笑了：“我负责抛弃道德，你负责看好我的底线，也不错。”
“我会看好你的，比如不会再让你接触任何一个活着的Sexualave人。”萧景琰说，“毕竟他们也是我的祖先。”
“血缘上是的，不过我们的自我认同都是地球人。”梅长苏说。
萧景琰问：“那么你现在究竟打算做什么？”
“蔺晨在研究人造Omega技术，他第一例成功的改造耗费了惊人的材料，所以我要给他带Sexualave人的样本。这项技术如果可以低成本地推广，就能提高Beta的生育率，帮助整个人类延续下去。”梅长苏说，“……所以我们必须在这项技术成熟之前达到Omega平权。”
“那样我们还是人类吗？”萧景琰问。
“你觉得是，那就是。血缘是最没有用的东西了。”梅长苏说，“从物种的角度来说更不必担心了，基因片段比你想象的稳定得多。”
萧景琰想了一会，说：“你说的事情都太远了，就眼前的事情来说，Omega平权是一件好事。”
“是的，那当然。”梅长苏笑了。
萧景琰问他：“你哭什么？”
“我没有哭。”梅长苏说，“我没有哭，我只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可以做一件‘好事’，还是和你一起，我很高兴。”
萧景琰是一个自认为做得不怎么好的将军，因此他对自己的要求十分严苛，平日里做的事情十件有八件与“如何打仗”这一议题有关。
但在他的概念里，政治并不在此列。
“但是一个合格的将军应该懂得政治，你至少得保证你的前锋不会被另一派当垃圾丢掉，或者说，当你在宇宙的时候地面不会故意断你的粮食配给。”梅长苏用一根筷子叉着一块土豆说，“如果你真的想帮忙，至少要把哪些人是我们这一边的搞清楚。”
萧景琰努力把嘴里的饭咽了下去：“我知道言阙院长肯定是知道全部而且和你站在一边的。”
“还算有救。”梅长苏放下了筷子。
“你吃得太少了，而且从来不吃肉。”萧景琰微微皱眉，“蛋白质摄入不足没力气。”
“糖分摄入不足才会没力气，而且我喝奶。”梅长苏说，“这不是重点。”
萧景琰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划拉了一下自己的盘子说：“我吃完了。”他们一起端着餐盘站起来送去了回盘处，往梅长苏的宿舍走去。萧景琰看了看走道上没有别人，才说：“重点是你们已经做了什么，怎么让他们同意通过平权法案的？还有，需要我做什么？”
“先说我们已经做了的事情吧。”梅长苏说，“首先，政坛上有很多人和我们一条心，除了言阙，还有财政部的沈追和司法部的蔡荃。”他停了一下，打开了房间的门，又例举了一串名字，“他们足够让这个法案引起重视了。”
“Omega平权提了很多年了，每年都有很多人为它发声。为什么偏偏今年通过了？”萧景琰问，“历史上没有哪次平权运动不流血的，这一次顺利过头了。”
梅长苏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因为蔺晨的试验确定成功了，人造Omega健康生存十年，除了发情期间隔比天然Omega长之外没有任何异常，下面只要他确实能生育，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萧景琰将这话咀嚼了一番，问：“你说的这个人造Omega是你吗？”
“……是我。”梅长苏承认了。
萧景琰微微蜷了蜷手指，说：“风险很大吧。”
“我曾经是个Beta。”梅长苏说到这里，顿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转而道，“最开始是为了活下去，也是为了父母的遗愿，不过现在它也是我自己的愿望了。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要付出的代价——从身到心。”
萧景琰感觉自己的确是武断了。他终于明白，眼前的这个人不是抛弃了道德，也不认为道德可笑，他只是将自己从头到脚、从内到外的一切都当做了祭品。
他Alpha的本能久违地冒了头，很想把眼前的Omega抱在怀里好好安慰，但他的理智在一边冷眼旁观，对他说：你不是他的伴侣，你没有资格这么做。
于是他说：“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上什么忙？”
“我们在军方没有盟友，你愿意做第一个吗？”梅长苏对他笑了笑。
萧景琰点了点头：“我以为我早就答应了。需要我做什么？”
“在适当的时候做适当的事情。”梅长苏说。
萧景琰不知道现在这个情境算不算所谓适当的时候。
他执行完深空星图测绘任务回到地面之后由他父亲主持了一场家宴为他接风，席间萧家的晚辈都在，长辈只有萧选和他的妻子言夫人列席，即使萧景琰的生母林静也因是Omega没有上桌。
就在这么个场合，作为一家之主的萧选发话了：“景琰年纪也不小了，该成家了。”
言夫人接道：“兄长前几日与我提过，他那里有个不错的历史研究员，是个男性Omega，性格又好，学问又高，配得上我们景琰的。”
萧景琰原本是不想接这话茬的，但听见这话，不由问道：“他叫什么？”
言夫人道：“叫梅长苏，你如果愿意，我就去和兄长说，安排你们见个面。”
萧景琰在心头斟酌了一番，点头应了好。
萧景宣小声嘀咕道：“母亲怎么都不关心我的亲事。”
坐在他身边的萧景桓听见了，笑道：“七弟在军队里出生入死的，父亲母亲多关心两句也是该然。还要恭喜七弟，大约要是第一个娶Omega做正妻的人了，可是好好出了一把风头。”
若光看字面，萧景琰是看不出正反话的，但这话是萧景桓对他说的，便必然不是什么好话了。他顺着细细一思忖，便知道萧景桓是在幸灾乐祸了：Omega平权法案虽出，但在整个社会里约等于一纸空文，只有Beta才是合法伴侣的思想根深蒂固。娶一个Omega，说好听了叫走在时代前沿，说不好听了叫傻。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这话，就听萧选道：“你们两个也别说我厚此薄彼，看见有合适的Beta，自然忘不了你们。”
看着两个兄弟喜笑颜开，萧景琰知道自己什么也不用说了。
他低下头扒了两口饭，就听见萧选说：“对了，景琰，你妈妈想去医学研究院工作，你怎么想？”
“我？”他捂着嘴咽下了嘴里的东西，“我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是儿子，没有意见。”
“Omega怎么能抛头露面呢……”萧景宣嘀咕着。
萧景琰说：“《平权法案》已经通过了，Omega参加工作是合法的。刚才父亲说的……梅长苏，不就是个Omega研究员吗。”
正想说什么的萧选最终也没说话，萧景亭见桌上有些沉默，赶紧问起了萧景琰这一趟测绘任务，气氛才又活络起来了。
萧景琰不知道他答应下来是不是太过鲁莽，但他知道如果这真的不合适，梅长苏一定有办法脱身。
如果……如果梅长苏真的愿意，那么他也没什么不愿意的。
就算是为了林静能回到她所钟爱的医学领域去，他也愿意和梅长苏搭上同一艘船的。
萧景琰就这么抱着一腔对未来的忐忑，间或有那么点“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悲壮去赴了约。
梅长苏与初见时一样，穿了一件修身的长风衣，站在咖啡店的门口等他。
萧景琰停好了车，做了两次深呼吸，才拎起了林静临时给他配的公文包下了车走了过去。
结果梅长苏的目光一下就落在了他手里的包上，对他弯着眼睛笑了笑。
萧景琰轻咳了一声，说：“别笑，我爸妈都不知道我们之前认识。”
“我明白，多少装装斯文人的样子嘛。约定俗成的规矩不去遵守就是失礼的，哪怕你其实不想这样。”梅长苏说着，伸手把萧景琰的包拿在了自己的手里，推开了咖啡店复古的玻璃门。
萧景琰手里骤然一空，感觉有点慌乱，赶忙替梅长苏撑了一下玻璃门，定睛看过去，感觉那个包现在才算安对了地方。
他们在店员的指引下落了座，梅长苏给自己要了一杯太妃拿铁，又给萧景琰要了一杯柠檬苏打，待服务员走后，他对萧景琰说：“咖啡店没有普通的矿泉水，凑合吧。”
“……你观察得很仔细。”萧景琰说。
梅长苏笑了笑：“是的，在深空的时候从来不见你喝白水之外的东西。”
“但你其实并不喜欢喝咖啡。”萧景琰说。
梅长苏点了点头：“生活已经这么苦了，还是喝些甜的吧——虽然太妃拿铁太甜了，我大概喝不完。”
“那我们下次可以选家甜品店——”萧景琰说到这里，忽然觉得不对，收了声。
梅长苏倒笑了：“好啊，甜品店不错。我知道有家水果捞做得很好的店，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去。”
萧景琰沉默了一会，看着服务员把他们的饮料放在了桌子上又离开，才说：“其实，你说让我在适当的时候做些事情……我不确定这一件算不算。但如果不算，你总有办法推掉的。”
“我那句话的本意是在日后发生些什么事情的时候你能站在军方的角度说点什么。”梅长苏说，“你……你会同意这次邀约，实在是意外之喜。”
一个“喜”字撞进了萧景琰的耳朵，他抬起头来问：“你心甘情愿的吗？”
“倒不如问问你。”梅长苏说，“你要知道，你现在是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将军，而人言可畏。你是心甘情愿的吗？”
萧景琰点了点头。
梅长苏笑了：“那就没有问题了。”
“那我们要按相亲的流程来吗？”萧景琰笑道，“我父亲萧选是个Alpha，现任主席，我想你知道的不会比我少；母亲林静，隐藏Omega的身份进了中央研究院医疗所，在一次二十多小时的手术中忘记补抑制剂暴露了，后来被一位姓林的先生帮助改了姓名和身份，作为他的妹妹生活了几年。至于我父亲的妻子，是中央研究院言阙的妹妹，不过我和她交集不多，她既不喜欢我母亲，也不喜欢我。”
梅长苏搅着面前的咖啡，说：“按着约定俗成的礼貌，我现在应该说说我父母的情况了。”
萧景琰想起面前的人父母双亡，赶忙道：“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相亲一般都是家庭情况，工作收入什么的。但是我的工作你已经知道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梅长苏说，“我父亲曾经也是军方的，他是一位很厉害的将军，母亲是个研究员，他们在十三年前一起执行了一次和M67星团有关的深空任务。”他顿了顿，手中的勺子停下来了，浅棕色的液体却仍然欢快地打着旋，将表面的浮沫带入杯底。没等漩涡消散，梅长苏就接着道：“回来之后，他们就开始查阅各种资料，想要揭露一些关于ABO性别的真相。然而很快他们就死了，连我也被牵连受了重伤，蔺晨不得不尝试尚不成熟的性别改造技术。”
萧景琰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握住了梅长苏的。
咖啡杯里的液体慢慢平静下来了。
梅长苏抬眼看向他：“我活下来了，我不是不想报仇，但我更想知道我父母到底在做什么，又是为了什么死的，否则报仇都没有任何意义。”
“是因为他们想要公布ABO性别发源于人类对Sexualave人的奴役吗？”萧景琰问。
梅长苏点了点头：“就算不为了掩盖人类祖先的罪恶，如果这些真相被群众知道了，Alpha要如何维持他们的特权地位？他们得罪了太多人了。替他们报仇的最好的方式，就是完成他们的遗愿。”
萧景琰问：“那为什么Omega平权运动没有引发清洗？”
“因为生育率的问题是整个人类的死穴，在这个问题上谁敢有任何私心都会死无全尸。”梅长苏笑了，“我活下来了，景琰。他们不得不同意。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资格期待看到真正的历史公之于众的那一天，但我猜，我一定看得到平权法案不再是一纸空文的那一天。毕竟人类可是很健忘的。”
萧景琰点了点头：“当然。”
梅长苏眨了眨眼：“那么，我们就是达成共识了。”
“对。”萧景琰说，“需要我做什么，我都配合你——包括标记和结婚。”
梅长苏应了一声，白皙的脸上慢慢爬满了红晕。
他们之间“感情进展顺利”，很快就结了婚。
结婚的时候，各类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在网络上掀起了一股近乎你死我活的腥风血雨，只因为这则消息还同时透露了梅长苏是人造的Omega。
有人说这是个好技术，B-B结合的家庭极低的生育率看到了希望；有人则说这对接受改造的一方不公平，因为这个过程不可逆；前者又拿出了平权法案，后者说它只是一纸空文。
最后风浪越来越小，直至后者的声音完全消失，网络上一片太平。
萧景琰又接受了一个巡航任务，范围只在太阳系，两个月就可以回家去。
但偏偏是在这两个月里梅长苏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萧景琰面前开了两个视频窗口，左下角的是新闻频道的直播，主持人面部表情夸张，最底下一行字幕写着“人类的希望顺利诞生”；另一个占据视野绝大部分的屏幕里则是梅长苏的睡颜。
蔺晨晃进了个头大一些的镜头里，对萧景琰说：“你不想看看孩子？”
萧景琰说：“他们不会让他有事的。”
蔺晨点了点头：“那倒是——我跟你说，有个实习的小护士来见世面的，愣是不信A-O结合能生出Beta来，和护士长确认了三遍新生儿性别，快把护士长烦死了。”
萧景琰的嘴角挑起了一点，又放了下来，说：“还好是个男孩，要真是个女孩，我都不知道日后她的处境会不会比现在的Omega好。”
“这你就别操心了，你们家长苏会处理好的。”蔺晨对他挤了挤眼睛。
萧景琰点头道：“那倒是。小殊从小就是看上去总在胡闹，其实思虑从来都很周全。”
蔺晨半晌没说话，末了问：“你知道了？”
“我父母都太在意M67星团了，身为Omega的梅长苏也是。后来他告诉了我他父母的情况，我觉得和林叔叔有点像，时间点也对得上，就去问了我母亲。”萧景琰笑了笑，“他还不知道我知道了，你别跟他说。”
“你觉得……”蔺晨顿了顿，咽回了后半句话，“算了，你可得多心疼点你儿子，刚把孩子拿给你们家长苏看，他嫌弃了半天孩子丑。”
“从视频上看还挺可爱的。”萧景琰说，“谁的儿子谁心疼，他才不是什么人类的希望，他只是我儿子。”
蔺晨说：“当然，他是你和长苏的儿子。”他挥了挥手，晃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萧景琰看见梅长苏翻了一个身，慢慢睁开了眼，抬头冲他笑了。
萧景琰登时愣住了。
梅长苏说：“我只是闭眼，休息一会。我……没想瞒着你，只是开始不想拖你下水，后来不知道如何开口。”
萧景琰摇了摇头，不知道能说什么。
梅长苏说：“他当然不是人类的希望，谁知道他像我们这么大的时候，世界是什么样子呢？”
“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萧景琰轻声说。
“咱们可不能这么不负责任。”梅长苏笑说。
“咱们负不起这个责任，得有自知之明，不过也不能逃避这些责任。”萧景琰说。
梅长苏闭上了眼睛：“你很固执，但总是对的——我真的要睡啦。”
萧景琰轻声说：“睡吧。”
“晚安，景琰。”
“晚安……小殊。”萧景琰动了动嘴唇，依稀是个“对不起”。只是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代谁在说这一句，有没有资格这样说，又有没有资格安然领受一句“没关系”。
他伸出手去，隔着屏幕触碰在星河彼岸酣眠的爱人，清楚地知道无论结果如何，他们彼此都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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