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苏】【琰殊】昨日重现 「二」

阿穿用生命刷淘宝:

「二」


他问他记不记得林殊?


萧景琰一愣,苦涩地笑笑,垂下头低声说,“先生年前不是还质问过我有何颜面去见林殊,此时却来问我记不记得他?”


他重新仰起头望着上方,仿佛是被屋内的横梁迷住了似的,又仿佛他仰起头就能看到林殊的在天之灵。


可林殊就在他面前,还是十几年前他突然失去的那一个。


林殊看着他,万般疑惑又不忍地想,梅长苏怎么会对景琰说这样诛心的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这样对景琰,这样对自己?


但林少帅毕竟是林少帅,再困惑不解也要先把自己想问的事情问清楚了再说。


“殿下记得便好,”他瞬也不瞬地盯着萧景琰,勇敢地不肯退让,“请问在殿下心中林殊是个怎样的人?”


萧景琰也望着他,过了许久,久到林殊几乎以为时间都被他望得凝固住了,他才突然站起来走到门口,目光落在遥不可及的某一点上,仿佛那里停驻着他回不去的旧时光。


林殊看着他的背影,虽然依旧挺得笔直却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的,站得异常艰难。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又低又沙,是成年男子从胸腔深处发出来的叹息。


“小殊啊,”他念出他名字的时候就似乎已经沉浸在了回忆里,“他聪明张扬且光明磊落,争强好胜又隐忍坚韧,少年将军银袍长枪叱咤沙场,他是战场上最可靠的战友,是可以交付性命的兄弟。”


林殊在他心里是这样一个人吗?他真的有他说的那样好吗?


那么梅长苏呢?梅长苏又是怎样一个人?


他们告诉他,十几年后他变成了梅长苏,而梅长苏现在是帮助萧景琰夺嫡的谋士。


谋士?那些满腹机谋算计人心依靠搅弄风云往上爬的权欲之徒?


他林殊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人?


如果是为了翻案雪冤,这又有什么不能告诉萧景琰的?诚如萧景琰所说他们是在战场上相互交付性命的兄弟,为什么非要瞒着他呢?一同并肩作战难道不好吗?


除非,除非他做的事情不能让萧景琰知道。可又有什么事情是非要瞒着萧景琰的呢?


这念头一旦冒头就在他心中疯长,也许是他对自己目前状况的失望与焦虑让他不由自主地往最坏的方向去揣测未来的自己。


他不信其他人说的话,他们都知道他就是他,都不肯对他说实话。


只有萧景琰,景琰不知道他是谁,也绝不会瞒骗他。


这是林殊发了一个下午的呆做出的决定,他要亲口问一问萧景琰,他曾经和现在究竟是怎样的人,要亲耳听一听在他心里林殊和梅长苏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那么梅长苏呢?殿下以为梅长苏是一个怎样的人?”


萧景琰转过身,眸色深沉,“先生此言何意?”


林殊毫不退缩,“我既是殿下谋臣,想听一句殿下对谋臣的评价,很奇怪吗?”


是很奇怪,简直非常奇怪。


方才问林殊就够奇怪了,此时问他自己就更奇怪。


萧景琰微微皱了眉,心想苏先生总不会是心情大好在消遣自己。


林殊突然笑了笑,“跟随殿下这么久,竟连殿下一句实话都不配得到吗?”


这笑容又讽刺又凉薄却透着说不出的失望,让萧景琰的心狠狠颤了一颤,只是萧景琰不知道,他不是对他失望而是对自己失望。


“先生何必这样,”萧景琰轻声道,“先生大才天下皆知,又……”他原本想说“又何必非要听我说”,但梅长苏的神情太难过,难过到几乎是凄惶的,好像他的一句话对他来说重逾千钧似的。


好吧,那便说吧。萧景琰无声地叹了口气。


可是真要说一说眼前的人,他竟也不知从何说起。


说他麒麟才子智计无双吗?他的确是聪慧,却和林殊的聪明不一样,林殊的聪明才智是用来挥霍的,而梅长苏的智谋看似信手拈来却又一分力都不肯浪费,步步深算环环相扣,严密得让人不禁要怀疑他究竟耗了多少心血。


若是呕心沥血换来的机谋又有什么可夸的?只是让人心生不忍而已。


说他霁月清风胸怀沟壑吗?他又偏偏喜欢把自己说成一个只会谋算人心的诡谲之人。只怕说出来他自己先不肯承认了。


萧景琰望着他,心中明明百转千回,口中却将沉默演绎得百口莫辩。


而林殊望着他的目光一点点黯淡下来。果然如此,他想,果然萧景琰对他这样的谋士连句敷衍的话都说不出来。


“殿下不肯说便罢了。”他低声说,“我只问殿下一句话,”他抬起头喉咙几乎哽住,“梅长苏将殿下推往夺嫡之路,是否违背殿下本心?”


这是他心中最深的一根刺。


在他记忆中萧景琰从未想过要参与到夺嫡中去,他的志向不过是做一个终年防守边疆的将军。


在京中人多事多太没意思,不如边疆天大地大来得畅快。年少的萧景琰这样说过。


那是什么让他毅然决然走上这条路,从此一生囚禁在这繁华却逼仄的京城中,无上荣光无边寂寞,将年少时的明亮心愿毫不犹豫地埋进土里。


是因为梅长苏的蛊惑?利诱?还是威胁?


是不是因为他做了这样的事,所以他才隐姓埋名不敢以真面目示他?


萧景琰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先生何出此言?当日说过的话,先生都忘了么?”


我怎么知道你们说过些什么?林殊冷冷地想。


而萧景琰不等林殊接话已经情绪激动地说下去,“且不说要为赤焰洗雪冤案需要这个至尊之位,当日先生若不助我,让献王或誉王得了皇位,朝局会变成什么样子,百姓又会遭遇些什么,”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放低了些,“我这样素有军功又不同路的皇子恐怕是第一个要被打压流放的,只怕到时即便留得性命在,也难免如行尸走肉般一生郁郁。如今已走到这一步,先生若说夺嫡之事是违背了我本心,我萧景琰又有何颜面再谈及本心二字?”


林殊惊诧着看着他,他不知道在十几年之后,朝局竟变得这样坏么?献王与誉王又变成了什么样的人做了些什么样的事?他对一切都一无所知,那他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年长的自己?只凭着少年人的一腔盲目好恶吗?


萧景琰重新在他面前坐下,抬手为他倒了一杯茶,又替自己倒了一杯,举杯相邀,“一直不曾向先生道谢,只因我与先生是盟友,后又将先生视为知己,便不再言谢。之前诸多误会,先生海涵不曾与我计较,我却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以茶代酒一饮而尽,“我萧景琰日后……”他看起来简直像要赌咒发誓了,可是起誓盟约不是发生在兄弟之间便是在爱侣之间,此时倒显得不伦不类起来。


“什么?”林殊突然插嘴道。


萧景琰被猛然打断,不解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视我为知己?”林殊目光灼灼,几乎是热切地看着他。


“这一年多来,我自以为与先生志趣相投,亦可与先生推心置腹,难道不能算是知己?”萧景琰目光坦荡,“还是先生不愿与我为伍?”


这便是在耍赖了,以梅长苏的为人如何说得出“不愿”二字?无非礼貌推托几句,但只要不说,这挚友的名分便算是定下来了。


萧景琰知道自己这些打算瞒不过梅长苏,他也没想瞒,他就是希望梅长苏不再以谋士自称,不要再这么冷冷清清地对他。


至于这愿望背后究竟藏着些什么,却是不能深究也不敢深究的。


谁知这回梅长苏竟然毫不推脱,显示出了简直不可思议的爽快,“有殿下这句话,那便够了。”


真的够了。


如果梅长苏是一个能让萧景琰主动结交的朋友,那么他绝不会是一个德行有亏的人。


少年林殊的逻辑就是这样简单直接,萧景琰是被祁王亲自教出来的最重情义也最重道义的人,在此时他宁可信萧景琰多过于信他自己。


萧景琰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觉得眼前的梅长苏的神情举止都古怪得很。


在他固有的印象里,梅长苏的态度永远暧昧不明,偶尔泄露一些有的没的也会不着痕迹地悉数抹去,令他时长怀疑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表错了情。


可此时的梅长苏眼中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写着欣喜,又仿佛终于松了一口气似的定下了心。他之前在担心什么?能成为他的挚友知己,对他来说亦是如此重要的事情吗?


萧景琰一时间竟不敢深想,怕自己想得多了有些被他牢牢锁住的情绪就要压不住了。


他闭闭眼睛,不允许自己再自作多情下去,“时辰不早了,先生早些休息吧。”


梅长苏似乎一愣,没想到他会告辞,竟然脱口而出,“那你明日还过来吗?”


在林殊的思维里,他与萧景琰之间仿佛从来就没有“告辞”这一说法,除了战场离别哪一日不是时时黏在一起,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见他。


萧景琰更是一怔,但一怔之后心中似乎又淡淡喜悦弥漫,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扬起一道弧线,“这个自然。”他轻声与他约定,然后轻快地离开了。


林殊望着他的背影,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被他带走了。


这感觉并不陌生,前几个月萧景琰离开京城去剿匪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望着他远离的背影,心里就莫名地空落落的,直到萧景琰回来之前就一直没能被填上。


“少帅。”黎纲轻声唤他。他才猛然惊觉这不是几个月前才发生的事情,这应该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久到有可能萧景琰都已经不记得了。


他黯然低下头,轻声说,“甄平呢?让他也过来,你们说说梅长苏吧,他经历过什么又做过些什么,统统告诉我。”


黎纲惊诧于靖王殿下究竟对林少帅说了些什么,怎么这位小爷突然转了性子,但这至少是一个好的信号,他立刻从善如流地跑去找甄平。


 


关于梅长苏的生平,林殊之前只听过一个大概几句皮毛,就极度抗拒成为梅长苏,又或者他抗拒的并不是梅长苏这个只出现在别人口中的成年林殊,而是他无力改变的未来。好像他只要拒绝成为梅长苏,就可以假装那些可怕又惨烈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再天资聪颖,再坚韧负重,面对这样惨淡的现实,林少帅也不过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少年。


幸好还有萧景琰。他串连起昨日与今日,让他陡然落入一个陌生世界时还有人可以信赖,不至于完全孤立无援。


他当然感觉得到黎纲甄平对他是真的极好,可他丢失了与他们相处的十几年时光,他们之间的信赖与默契还需要时间去重建。


重建的第一步便是听一听他们口中的梅长苏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只是十几年挣扎呕心沥血哪里是听了一席话就能够体会。


他依旧不明白梅长苏为何要瞒着萧景琰,却不再质疑他的决定。


背后一定有什么原因是他现在还不知道的。或许除了梅长苏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而他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那梅岭血案呢?”他问。他比那个几乎死在梅岭的林殊还小一点,还没有去过梅岭,对他来说那只是一个遥远的边疆地名。“当年在梅岭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七万赤焰军几乎全军覆灭?”为什么他们说赤焰军突然成了叛逆?赤焰军当然不会是叛逆,所以梅长苏才回来复仇,可他是回来找谁复仇?


太多故事,太多细节,一时之间哪里又说得清楚。


黎纲与甄平是亲历者,却也因此更说不出话来。


“此事不如让卫将军来说吧。”黎纲说。


“卫峥?”林殊几乎要一跃而起,当然被这具病躯拖累,没能跃成功。他有些沮丧地想,这身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养好啊,哪怕只好上那么一点也行。


既然提到了卫峥,那便少不了要从卫峥被捕开始一直讲到梅长苏从悬镜司出来就变成了林殊,林殊听过整件事来龙去脉,竟然也没说什么,只问之前梅长苏是怎么安排的。林殊虽然又骄傲又不服输,但并非只会较劲不讲理,此时梅长苏做的安排必然比他妥帖周全,他当然要听一听他的话。


的确,梅长苏在昏迷前事无巨细一应安排好了,这个人仿佛一直都做好了自己随时可能醒不过来的准备。他早就安排好了让卫峥藏在穆王府,等风头过了,再让他将真相告知萧景琰。只是麒麟才子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自己也需要听一听卫峥讲述当年惨案的真相。


林殊坐在梅长苏该在的位子上,离他们很远,但卫峥的话还是字字句句都钻到他心里去。


再惨烈的故事听起来也永远比不上亲历,可是此时,卫峥的每一句话都像与他产生了奇怪的感应,武人粗糙的词句化作一幕幕真实画面在他闪过,白雪,鲜血,残肢,断剑,林燮的脸,刺骨的冷,模糊的痛……画面仿佛被炸开,飞灰般凌乱又细碎地朝他兜头扑来,又仿佛炸开的其实是他的胸口,四散奔逃的是他明明已经忘却了的记忆,他想伸手去捉,却什么也抓不住。


突然一个什么声响让他回了神,是萧景琰踢翻了烛台,他的双肩都像垮了似的,整个人变得无比单薄,在巨大的残忍真相之前,七珠亲王也形单影只。


林殊怔怔地看着烛台在地上缓缓滚动。


白色的烛泪落在地上,穿白衣的少年躺在地底下。


“回不来了,小殊真的回不来了。”萧景琰凄惶得失魂落魄。


不是的,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景琰。林殊同样凄惶地说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踉踉跄跄往前走了几步,想要碰一碰萧景琰。


只是他尚未碰到他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评论

热度(509)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